2016年7月16日星期六

胡適的小脚太太江冬秀 (轉載)


台灣新聞界採訪關於“我的朋友”胡適之博士的新聞,比如反對黨咧,比如反共救國會議或國是會議咧,比如關於中美學術合作咧​​,比如……都感到束手無策,不可能從南港(胡居處)獲得第一手消息,因為胡現有兩名擁有特權的女新聞秘書:一是《中央日報》女記者李青來,一是《公論報》女記者宣中文。凡胡博士 重要發言,幾無不通過此兩名小姐之手。
 
《胡適晚年談話錄》中也出現過幾次宣中文的名字,其中一次是因消息寫得不當,被胡適打了手心。這時候的胡適,已近古稀之年。

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謝泳面對記者揀出的這些陳年剩餘“小花邊”,評說也簡潔:胡適一生非常有女人緣,這源於他關心女性的天性。

胡適在北大教書時,課堂上若有風,而臨窗有女生,他會走過去關上窗戶。 1923年,有個朋友娶了一個妓女,一同投宿胡家,胡適特意寫信給江冬秀,請她千萬善待此女:“他(她)也是一個女同胞,也是一個人。他(她)不幸墮落做妓女,我們應該可憐他(她),決不可因此就看不起他(她)。”1955年11月, 張愛玲到紐約,與胡適見面兩次後恰逢感恩節,胡適打電話約張愛玲跟朋友們一起吃中國館子,怕她“一個人寂寞”。

細心、體貼、紳士風度,但凡跟胡適打過交道的女性,多對他留下極好的印象。而那些愛過他的女子,也一生懷抱溫暖。

按照江勇振的說法,胡適生命中主要有3個月亮圍繞:江冬秀韋蓮司和曹誠英,其餘若干星星在不同時期劃過天際譬如胡適在初識韋蓮司的同時,與一位叫瘦琴(Nellie Sergent)的女子殷勤通信,此人在1927年成為他的第一顆美國星星;余英時教授從胡適日記中破解出,他在出使美國期間曾經與一位叫Roberta (暱稱Robby)的女士有過往來,此人後來成為杜威的第二任夫人……平心而論,相比同時代有頭有臉的人物,胡適的私生活算是檢點的。

梳理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八卦,或者索性直接打量他的婚姻,都可以窺見主人公的品格。

名分造就的愛

1955年,張愛玲在紐約初見胡適和江冬秀。 “他太太帶點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年的模樣,兩手交握著站在當地,態度有點生澀,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於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這樁姻緣是在1902年胡適剛滿12歲時定下的。經過媒妁之言、算命、八字等必經程序,由寡母馮順弟做主,胡適與40里外江村的長其一歲、屬虎、纏足的江冬秀訂了婚。未來的岳母也在這一年初春來“相”了女婿,滿意而歸。

1908年7月,已在上海“作新民”的胡適寫信給母親,拒絕回家完婚,語氣悲憤,信中有言“男手顫欲哭,不能再書矣……”,末尾再署“兒子嗣穈飲泣書”。

台北胡適紀念館存有一張1910年初的江冬秀小照:銀盤臉、濃眉、寬鼻、闊唇,眼睛裡有一種低迴的哀怨。 1913年跟婆家人的全家福上,雙手攥著條帕子的江冬秀看起來稚嫩生澀,眼睛裡同樣欲說還休。兩年後,韋蓮司瞧見胡適口中的這位“表妹”,說她“面帶戚容”。

胡適的婚姻觀早早定型,大體上保持了對中國傳統婚制的認同,略帶“子女也有發言權”的中西調和。他認定父母之命是合理的,因為父母擁有人生經驗和愛子女 的心,免除了西方未婚女子同男性的周旋、討好和獵取,在某種程度上維護了女子的尊嚴和嫻淑。至於愛情,他認為西方婚姻裡的愛是自造的,而中國舊式夫妻間的 愛是名分造就的,它產生於婚後,產生在彼此各讓五十步、相互妥協磨合的過程中。

他甚至描寫其中東方式的美感:一對未婚男女經媒妁相聯,彼此又見不著面,難免生出許多遐想,每每聽見對方的名字,胸中有如鹿撞,直到新婚之夜揭了蓋頭……

從訂婚到結婚的15年間,胡適與江冬秀從未見過面,但有通信。順從、抗拒,遐想、疑慮、矛盾、隨緣,他在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裡徘徊,終因“不忍傷幾個人的心”,沒有推翻這門婚事他深深懂得舊式婚姻中女性的地位,1934年詩人梁宗岱與髮妻離婚事件中,他就始終站在女性一方他性格中積極的一面開始登場。他 要江冬秀放足,要她讀書識字並給自己回信,期待“他年閨房之中,有執經問字之地,有伉儷而兼師友之樂”。

但很快,他放棄了對江冬秀的文化要求。隨著閱人歷事,他認清了一件事:“女子能讀書識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書中之學問,紙上之學問,不過人品百行之一,吾見有能讀書作文而不能為良妻賢母者多矣。吾安敢妄為責備求全之念乎?”

對於江冬秀拙樸的家書,他持鼓勵態度。有一次,胡適在回信中道:“你這封信寫得很好,我念了幾段給錢端升、張子纓兩位聽,他們都說,"胡太太真能幹,又 有見識。 "你信上說,"請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有主張。你大遠的路,也管不來的。 "他們聽了都說,"這是很漂亮的白話信。 "”

唐德剛看到過江冬秀這類“最可愛最質樸”的手跡,說其中錯別字不少,措辭也常常不當。江勇振也看過一些,說儘管有錯字,但其實蠻通順的。無論如何,胡適性格中的“積極”和他的溫存,讓這些家書誕生並有了意義。

江冬秀不一般

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胡明的出生地離胡適家只有15米,是同
​​族本家。江冬秀是胡明父母的介紹人和證婚人。他說,江冬秀不一般,她雖是一個舊式女 子,但既不死板也不保守。北大那些年,各路愛慕者寫給胡適的信足有兩大箱,搬家時胡適要扔,江冬秀都保留下來。有一天,江冬秀整理信件時發現了北大女詩人 徐芳寫給胡適的“情書”。江冬秀寫信給胡適:“我算算有一個半月沒有寫信給你了。我有一件很不高興的事。我這兩個月來,拿不起筆來,不過你是知道我的脾氣,放不下話的。我這次理信件,裡面有幾封信,上面寫的人名是美的先生(Mr.Charming),此人是哪位妖怪?”胡適回信說:“謝謝你勸我的話。我可以對你說,那位徐小姐,我兩年多只寫過一封規勸她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

熱戀曹誠 英時,胡適動過離婚念頭,被江冬秀攜子赴死的警告給嚇醒了。江冬秀最戒備的情敵可能就是曹誠英,但她懂節制。胡適住院,有天江冬秀推門進去,看見曹誠英躺 在胡適身旁,她也只是“拉下臉來沒理你們”。胡適要為徐志摩和陸小曼主婚,她因猜忌陸小曼鬧過,但最終為要面子的丈夫留了面子。她知道韋蓮司的存在,但她 能夠容忍丈夫保有這位遙遠的“精神上的伴侶”。

胡適跟朋友講,我家裡的那些書,我太太是不會去看的,我那些哲學和思想,我太太也是不懂的(居留紐約期間,進步到看武俠小說的階段)。太太這邊說,胡適是跟死人打交道的(那些書的作者都已作古),家裡陰森森了無生氣。執經問字是不大可能了,但不等於沒有別的可能。

胡適在美國當大使期間,有一天穿上江冬秀寄來的衣服,發現口袋裡裝著7副象牙耳挖,他回信說:“只有冬秀才會想到這些。”

在紐約,江冬秀面對賊人大喝一聲GO的段子是唐德剛講開的。何炳棣則講了另一段在一次美好的午餐外加抽完一支煙的輕鬆情緒裡,胡適把領帶翻過來給他看一 個小秘密:領帶下端有一小拉鍊,內藏一張5元美鈔。胡適說,這是太太非常仔細的地方,即使真被人搶了,還有這5元可以搭一輛計程車平安回東城公寓。

不斷有人發掘出江冬秀抓大放小、粗中有細、仗義疏財、大氣豪邁的種種事蹟,特別是她對官場的厭惡和對丈夫“千萬不要做官”的勸誡,都被歸為“自有識見”。 1938年11月24日,胡適致江冬秀家信中說:“現在我出來做事,心裡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新六(注:族人)的信上說,我頗愧對老妻,這是真心的話。”

我總常念她,這是為什麼

一些知識分子前輩因為敬愛胡適,可惜他一朵鮮花插在一坨小腳牛糞上,總愛捕捉江冬秀村婦的一面。江勇振卻認為,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沒有念過多少書,卻有辦法讓丈夫知道她的心,他們兩個之間一定有著特殊的感情。

胡適曾作詩《病中得冬秀書》:



    病中得她書,不滿八行紙。全無要緊話,頗使我歡喜。
  我不認得她,她不認得我。我總常念她,這是為什麼?
  豈不因我們,分定常相親。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海外“土生子”,生不識故里。終有故鄉情,其理亦如此。
  豈不愛自由?此意無人曉。情願不自由,也就自由了。
  名分何以生情?良心而已,擔責而已。
  
1921年8月30日,胡適與高夢旦交流對自己婚姻的看法:“他說許多舊人都恭維我
​​不背舊婚約,是一件最可佩服的事!他說,他的敬重我,這也是一個條件。我問他,這一件事有什麼難能可貴之處?他說這是一件大犧牲。我說,我生平做的事,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更討便宜的了,有什麼大犧牲?……當初我並不曾準備什麼犧牲,我不過心裡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責備,必然比什麼痛苦都難受。其實我家庭並沒有什麼大過不去的地方。這已是佔便宜的,最佔便宜的,是社會上對於此事的過分讚許……我是不怕人罵的,我也不曾求人讚許,我不過行吾心之所安罷了……若此事可算犧牲,誰不肯犧牲呢?”

在公開場合,胡適很樂意扮演懼內的角色,也愛講世界各國怕老婆的笑話,這其實是一種“善待 婦人”的姿態,更是一種文化上的期待。知子莫如父,長子胡祖望曾對何炳棣說:“炳棣兄,請問哪一個洋洋得意向全世界宣揚傳統中國文化是一個怕老婆文化的人,會是真正怕老婆的呢?那真怕老婆的人,極力隱藏還來不及,怎敢公開宣揚呢?”

江冬秀一生愛好者,麻將也。在這方面,胡適也能適應並交流。 “中研院”現存十幾封家信中,有一封是已經做了爺爺的胡適跟老妻講麻將的

飯後那幾位太太要我把身上帶的二百元台幣拿出來“發餉”,要我打四圈牌。我打了四圈,居然一文不輸,也一文不贏。過了一天,小報上登出來,說胡適之打 牌,手氣好,和了一副“雙龍抱珠”。我就不知道什麼是“雙龍抱珠”,問起來才知道是你們叫做“大七對”!其實那晚上我並沒有那麼一回事。我先輸了,最末一 個莊,我連了三個莊,最後我自摸“五門齊”,把輸了的錢全收回了。

唐德剛曾說,這位福相的、愛打麻將的太太是中國傳統舊式婚姻中最後一位“福人”。這份福,有胡適的一半功勞。晚年胡適曾對秘書胡頌平說:“久而敬之這句話,也可以作夫婦相處的格言。所謂敬,就是尊重。尊重對方的人格,才有永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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