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7日星期三

我所知道的胡適

我所知道的胡适
(2021-12-22 07:33:46) 下一个

(一)

以前常听人说,“我的朋友胡适之”这句话,其实这句话是有个典故:

因当年胡适名声响亮,一些文坛政坛意料之外的人士,常把这句话挂在口中,炫耀和胡适的关系,以求提高自己的身价。所以这句话,是嘲讽那些喜欢攀龙附凤者的风趣语录。

说起胡适,一般人对胡适的评论,大多认为:胡适这个人,既具有讲求儒家忠恕之道的君子风范,又有西方翩翩绅士的修养,同时在他所有的讲演或写的文章中,很少恶语伤人。

然而从二十年代开始,当时中国有很多青年学生,左派作家等,不断地用各种非常激烈,恶毒的字眼来骂他,但他从来都不回骂。譬如鲁迅写那么多骂他的文章,他也从不回答;共产党怎么恶毒的批判他,他也没有对毛泽东,或中共讲过非常难听的话!

但据说,胡适可能讲过最令毛泽东生气的一句话是:有一次记者问胡适,“毛泽东当年在北大做事,他是不是你的学生?胡适说,他不是我的学生,他当时只是在北大图书馆做事。胡适说完,后面又加了一句,我想,这句话可能是胡适一生中,讲的最有失绅士风度的一句话。胡适说:“按照毛泽东当时的水平,他考北大是考不上的。 ” 估计这句话后来有可能传到毛泽东的耳朵里,所以当毛泽东掌权后,就非常果断地,发动了一场全国规模最大,最彻底的批判胡适运动!

所以解放后的中国, 一般老百姓,除了跟胡适有过接触,读过胡适的书的一些老一辈的人除外,一般人对胡适的了解,都只是在批判运动中,被共产党所塑造的那个胡适形象:卖国,买办文人,蒋介石的御用文人,战争罪犯,战争鼓吹者!

其实毛泽对胡适的评价,是这样说的:“说实在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煞,应当实事求是。到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

我的一生中,对胡适的印像最为深刻,但并不把他当作偶像。因为从中学开始,我就喜欢读他的著作,尤其他的“胡适文选”,是我青少年时期的最爱!

从他的著作中,我获得很多有关思想上的启发。他早年提倡白话文,并且赞成西化,但是他的写作和生活的态度,仍然保留了不少中国的故有的传统文化气息。就以婚姻而论,虽然他也谈过不少次的恋爱,但他一直遵守他母亲的庭训,始终如一地与他的元配夫人,不识知无的江冬秀女士,相守白头偕老。虽然他们两人的文化水平相去太远,但他并不嫌弃她,这是他多么令人值得尊敬的地方!

(二)

胡适,字适之,安徽绩溪人,1891年年12月17日,出生于上海; 1962年年2月24日,逝世于中华民国台北。

1910年8月,胡适从上海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哥伦比亚大学,1917年年7月,在美国留学7年后,学成归国,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曾担任国立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中华民国驻美大使等职。

胡适兴趣广泛,著述丰富,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红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五四运动时期,他首先举起“文学革命”的大旗,提倡白话文,在新文化运动中得享大名。

李敖曾经在早期的台湾文星杂志,発表过一篇“播种者胡适”的文章,文中李敖是这样评论胡适的:“显然的,以胡适今天所处的地位来看,他还不是一个过时的人。过时的人社会早把他遗弃,至少不再重视他。可是从报章上、谈天上、“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的流言上,我们知道他还是一个毁誉交加的新闻人物,可笑的是乱骂胡适之的人和乱捧他的人一样,统统抓不到痒处!一个稍有现代化头脑的人,一看就知道胡适思想只不过是一个“开放社会”(open society)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必要条件。说他叛道离经则可,说他洪水猛兽则未必。基本在某几点上,我们还嫌他太保守、太旧式,想不到这些平淡无奇的起码言论,居然还不为人所容,这真是中国社会的大悲哀!”

民国初年,胡适来美国留学,最先是在康奈尔大学学农,后因兴趣不合,而转学到哥伦比亚大学,修读哲学博士学位,他曾经追随哥大杜威博士,研习他的实证主义哲学。所以胡适的思想受到实证主义哲学的影响甚多,他时常告诉青年学子,在做学问或做人处事时,要牢牢地记住:“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认真地做事,严肃地做人。”

这四句话,对我来说,一生奉为圭臬,真是受用无穷。

其次他也曾经大声疾呼,告诫年青人,为人处世,一定要做一个独立特行的人。在此所谓的独立特行,并不是与众不同,而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要有他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有他自己的是非对错标准。不要盲从,不要迷信,不要崇拜偶像;只有这样你才不会人云亦云,常常被别人牵着鼻子跑。

(三)

胡适的这一生中,爱情坎坷,他跟韦廉斯有过初恋,跟陈衡哲有过爱恋,和陆小曼有过暗恋,而他真正爱恋的,应该是曹诚英,当时他们爱得披肝沥胆,刻骨铭心,但却因胡君有妇,在那个思想保守年代,他们的爱情,当然难有善果。

传闻中,胡适与曹诚英相恋,一度曹诚英因别人毁谤她,气得要上峨眉山做尼姑。这件事,在胡适1940年年2月25日日记中,有明确记载:“吴健雄女士(按:吴健雄是胡适的学生,曹诚英的同学和朋友)说:友人传来消息,佩声(即曹诚英)到峨眉山去做尼姑了。这话使人伤感,佩声去年旧历七夕寄一诗云:

孤啼孤啼,
倩君西去,
为我殷勤传意。
道她未病呻吟,
没半点生存活计。

忘名忘利,
弃家弃职,
来到峨眉佛地。
慈悲菩萨有心留,
却又被恩情牵系。

此外无一字,亦无住址,故我不能回信。邮印只有“西川,万年寺,新开寺”八个字可认。 ”

曹诚英有出家念头时,胡适远在大洋彼岸任中国驻美大使,已经鞭长莫及,幸亏其兄曹诚克劝她下山,才没有削发为尼。 1941年年春,吴健雄再次传递了曹诚英的讯息。吴健雄在致胡适信中说:“连接佩声信,历述三年来苦况。伊身体素弱,近更百病皆生。据其他同学来信云,佩声肺病已达第三期,令人闻之惊骇!佩声之聪明才能,在同学中不可多得;惟不能驱情魔,以致怀才莫展,至以为惜!伊每来信,辄提及三年来未见先生只字,虽未必如此,然伊渴望先生之安慰告知“

胡适于是托吴健雄带一封信给曹诚英,并附上300元美金:

若还与她相见时,
道过真传示;
不是不修书,
不是无才思,
绕清江,
买不得,
天样纸!

多么凄艳的情诗,多么令人感叹心酸! 

(四)

1917年年7月,胡适从美国学成归国,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乃聘请他到北大任教。他这时即大力提倡白话文,鼓吹白话文学,并提出写作白话文的“八不主义”:

一,不言之无物。
二,不摹仿古文法。
三,不做不合文法的文字
四,不作无病呻吟。
五,不用滥调套语。
六,不用典。
七,不讲对仗。
八,不避俗字俚语。

但是时至今日,有些人在写作时,都还无法避免这“八不”。他若地下有知,也只能徒呼奈何!同时他也发起用白话文写新诗创举,他出版的“尝试集”,就是他的杰作;也是全中国出版的第一本新诗创作! “尝试集”中我最喜爱的一首:

老鸦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他还写过一首白话打油诗:

文字没有雅俗,却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
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
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本来同一字,声音少许变了。
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
至于古人叫字,今人叫号;
古人悬梁,今人上吊;
古名虽未必佳,今名又何尝少妙?
至于古人乘舆,今人坐金轿;
古人加冠束帻,今人但知戴帽;
若必叫帽作巾,叫轿作舆,岂非张冠李戴,认虎作豹?

相传胡适为了提倡白话文,还有这样的一个故事:

那天胡适在北大讲演,豉吹白话文的好处,有位对文言文死忠的学生,问胡适:“你说白话文有这么多好处,难道就没一样坏处吗?譬如打电报,白话文用字多,就要多花钱。对吗?”

胡适扶扶眼镜柔声道:“不一定吧!几天前行政院有位朋友给我打来电报,邀我去做行政院秘书,我不愿从政,决定不去,为这件事我复电拒绝。复电是用白话文写的,看来也很省字省钱。请同学们根据我这一意愿,用文言文编写一则复电,看看究竟是白话文省,还是文言文省?”

几分钟过去,胡适让同学自动举手,报告用字数目,然后从中挑选一份用字最少的文言电稿,电文是这样写的:“我才学疏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

胡适说,“这12个字确实简练。但我的白话电报只用了5个字:“干不了,谢谢。 ”接接着他解释道:“干不了”就含有才学疏浅,恐难胜任之意。

胡适与蒋介石两人,一文一武,截然不同,他们曾密切合作,却又互有批评。 1958年年4月10日,胡适就任中研院院长。蒋介石在胡适就职典礼上,赞扬胡适品德,并勉励中研院"应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之艰巨任务......早日完成反共抗俄使命.” 蒋介石致辞后,胡适随后上台回应,两度直指总统“是错误的”,强调中研院应该“为学术而学术”。据说,蒋介石为此气愤至极,在日记上写道,这是他“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横逆”,胡适“真是一狂人!” 那天他甚至气愤到睡不着觉。

有趣的是,当天典礼过后两人合影,蒋介石正襟危坐,反观胡适翘着二郎腿,洒脱自在。雷祥麟说,胡适当天的致辞经人录音记录后,再由胡适亲笔修饰。他本来是以口语说:“总统对个人的看法有错误。” 在化为文稿润饰后,则为“不免有点错误。” 后头还说:相关文件曾在“胡适与蒋介石”特展展出,“总统夸奖我的话是错误的。”

(五)

以下系摘自维基胡适轶事:

季羡林曾评价胡适“是一个书生,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书呆子。”并举一小事称,胡适一次会议前声明要提前退席,会上忽而有人谈到《水经注》,胡适之先生立即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起来,乃至忘了提早退席这件事。

胡适的代表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有始无终,只有上卷而没有下卷,以致被黄侃讥讽为缺失“下面”一截的太监,成了将没有完稿的小说、论者称为“太监”的起源。

胡适与傅斯年的友谊亦是众人皆知,而两人的机缘的起因在于北大时期。时傅斯年21岁,胡适26岁。当时胡适任职北大、并作为哲学史的教授,但是大部分的学生,对于胡适没接续前任教授,讲解的商朝哲学史作更进一步的说明感到不满。

先前傅斯年曾经替班级禀报教授不适任,进而替换教授,因此班级希望傅斯年再向校长禀报一次。傅斯年听了几堂课后对同学说:“这教授虽然书读得不算多,但至少没出现什么错误,诸位就别闹了”。此事让胡适感激不已,时常称傅斯年为“保驾人“。

胡适喜欢玩一种称为过五关的骨牌游戏,在1946年6月24日的日记,还认为是世界最好的单人游戏。 1960年11月23日,雷震事件发生时,胡适因心情不好玩此戏解闷。

晚年胡适和李敖有一段往事,当时李敖作为学生比较穷。 1961年10月,胡适就写了一份信并附送的1000元的支票并邀请李敖双十节后去玩。

根据诺贝尔奖官方资料库,胡适曾于1939年被瑞典考古学家斯文•赫定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六)

胡适为人宽厚、热情、真诚,他不像鲁迅那样尖刻,徐志摩那样多情,郭沫若那样势利。在北京,胡适家里每到星期六总是高朋满座,各界人士,包括商人和贩夫,都一律欢迎。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什么问题都可以谈。他尽力解答。对穷困的人,他接济金钱;对走入歧途的人,他晓以大义。也有人只是去问候,他便报以零零散散的闲谈。客人辞别后,都有不虚此行之感。

他的朋友,或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至有一次幽默杂志《论语》宣布:这本杂志的作者不许开口“我的朋友胡适之“,闭口”我的朋友胡适之“ 。胡适的为人可见一斑。

有件事最能说明胡适的作风,也就是他与街头小贩的友谊。袁瓞是个卖芝麻饼的,空闲时也读些有关政治的书。有许多问题使他困惑,却想不出答案,于是写信向胡适请教,问:“英国为君主制,美国为民主制,实质上是否相同﹖在组织上,英国内阁制与美国总统制,是否以英国的较好﹖”胡适不仅热情的回信,还在文章中写道:“我们这个国家里,有—个卖饼的,每天提着铅皮桶在街上叫卖芝麻饼,风雨无阻,烈日更不放在心上,但他还肯忙里偷闲,关心国家的大计,关心英美的政治制度,盼望国家能走上长治久安之路——单只这一奇事已够使我乐观,使我高兴了。”后来,袁瓞常到胡适的办公室去看他。胡适出门,总先写信通知袁瓞,以免袁瓞枉跑那么远的路去。有一次袁瓞以为自己生了鼻癌,后来才知道不是,胡适替他写了封信,介绍他去看医院,并且表示愿意代付一切费用。

胡适不是那种把自己的才能深藏起来的人,他有什么就拿出来什么。他是什么人,全都摆在那儿。从前上海的左翼作家,在鲁迅领导之下,曾向他"围剿"多次。鲁迅逝世后,许广平为《鲁迅全集》的出版而四处奔走,却无人愿意帮忙,不得已求助于胡适,胡适马上着手运作。他从未计较过恩怨得失,不管是友人,还是曾经反对过自己的人,他都尽全力帮助。在中国这样的国度里,发怒易,发牢骚更易,但平和待人,谦和做事,则是十分之难。

(七)

另外两个人们用来评价胡适的词,就是“善良”和“正直”,这里就必须讲到他和“末代皇帝”溥仪的故事了。溥仪读了胡适的《尝试集》和《胡适文存》,非常欣赏。 15岁的他十分想见见这个新派领袖长得什么样,所以他装上电话后,一时好玩,就给胡适拨了一个电话:

“你是胡博士吗?好极了,你猜我是谁?”

听到是一个孩子在讲话,胡适有些发懵。 “您是谁呀?怎么我听不出来呢……”

“哈哈,甭猜啦,我是宣统啊!”

“宣统?好怪的名字......是......是皇上?”

“对啦,我是皇上。我听到你说话了,但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儿,你有空来宫里,让我瞅瞅吧!”

不久,胡适就来到宫里拜会溥仪,这时的溥仪一身平民的打扮,桌上放着《晨报》、《英文快报》等报纸和杂志。两个人谈得很投机。溥仪最后说:“我们做错了许多事,到现在还要浪费国家的钱,心里很不安。我本想独立生活,但老人都反对,因为我一独立。他们就没有了依靠!”

胡适答应以后多找一些书给溥仪后就离去了,但是这20分钟的会见却激起了胡适对溥仪的同情。不久,这件事情就激起了轩然大波,众多批评轰然而至,最激烈者,恐怕就是鲁迅了,但是胡适却一点不把这些批评放在心上。

不久,冯玉祥将溥仪逐出皇宫,几乎所有的人都拍手称快,只有胡适极力为溥仪鸣不平,谴责冯玉祥驱逐孤儿寡母是“东方的野蛮”。现在看来,在那个军阀当道的时代,敢这样做,恐怕不仅仅需要“善良”,更需要的是“勇气”。

(八)

1962年2月24日,胡适因参加中央研究院第五届院士欢迎酒会时,心脏病突发,溘然长逝于南港中央研究院。

一代学人往生,举国同悲共哀!蒋介石送来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我只觉得,他带着那么多遗憾离去了,也许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伴着胡适,静静地躺在:台北市南港绿草如茵的胡适墓园里.......

 
 
 
 
 

2016年7月16日星期六

胡適的小脚太太江冬秀 (轉載)


台灣新聞界採訪關於“我的朋友”胡適之博士的新聞,比如反對黨咧,比如反共救國會議或國是會議咧,比如關於中美學術合作咧​​,比如……都感到束手無策,不可能從南港(胡居處)獲得第一手消息,因為胡現有兩名擁有特權的女新聞秘書:一是《中央日報》女記者李青來,一是《公論報》女記者宣中文。凡胡博士 重要發言,幾無不通過此兩名小姐之手。
 
《胡適晚年談話錄》中也出現過幾次宣中文的名字,其中一次是因消息寫得不當,被胡適打了手心。這時候的胡適,已近古稀之年。

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謝泳面對記者揀出的這些陳年剩餘“小花邊”,評說也簡潔:胡適一生非常有女人緣,這源於他關心女性的天性。

胡適在北大教書時,課堂上若有風,而臨窗有女生,他會走過去關上窗戶。 1923年,有個朋友娶了一個妓女,一同投宿胡家,胡適特意寫信給江冬秀,請她千萬善待此女:“他(她)也是一個女同胞,也是一個人。他(她)不幸墮落做妓女,我們應該可憐他(她),決不可因此就看不起他(她)。”1955年11月, 張愛玲到紐約,與胡適見面兩次後恰逢感恩節,胡適打電話約張愛玲跟朋友們一起吃中國館子,怕她“一個人寂寞”。

細心、體貼、紳士風度,但凡跟胡適打過交道的女性,多對他留下極好的印象。而那些愛過他的女子,也一生懷抱溫暖。

按照江勇振的說法,胡適生命中主要有3個月亮圍繞:江冬秀韋蓮司和曹誠英,其餘若干星星在不同時期劃過天際譬如胡適在初識韋蓮司的同時,與一位叫瘦琴(Nellie Sergent)的女子殷勤通信,此人在1927年成為他的第一顆美國星星;余英時教授從胡適日記中破解出,他在出使美國期間曾經與一位叫Roberta (暱稱Robby)的女士有過往來,此人後來成為杜威的第二任夫人……平心而論,相比同時代有頭有臉的人物,胡適的私生活算是檢點的。

梳理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八卦,或者索性直接打量他的婚姻,都可以窺見主人公的品格。

名分造就的愛

1955年,張愛玲在紐約初見胡適和江冬秀。 “他太太帶點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年的模樣,兩手交握著站在當地,態度有點生澀,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於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這樁姻緣是在1902年胡適剛滿12歲時定下的。經過媒妁之言、算命、八字等必經程序,由寡母馮順弟做主,胡適與40里外江村的長其一歲、屬虎、纏足的江冬秀訂了婚。未來的岳母也在這一年初春來“相”了女婿,滿意而歸。

1908年7月,已在上海“作新民”的胡適寫信給母親,拒絕回家完婚,語氣悲憤,信中有言“男手顫欲哭,不能再書矣……”,末尾再署“兒子嗣穈飲泣書”。

台北胡適紀念館存有一張1910年初的江冬秀小照:銀盤臉、濃眉、寬鼻、闊唇,眼睛裡有一種低迴的哀怨。 1913年跟婆家人的全家福上,雙手攥著條帕子的江冬秀看起來稚嫩生澀,眼睛裡同樣欲說還休。兩年後,韋蓮司瞧見胡適口中的這位“表妹”,說她“面帶戚容”。

胡適的婚姻觀早早定型,大體上保持了對中國傳統婚制的認同,略帶“子女也有發言權”的中西調和。他認定父母之命是合理的,因為父母擁有人生經驗和愛子女 的心,免除了西方未婚女子同男性的周旋、討好和獵取,在某種程度上維護了女子的尊嚴和嫻淑。至於愛情,他認為西方婚姻裡的愛是自造的,而中國舊式夫妻間的 愛是名分造就的,它產生於婚後,產生在彼此各讓五十步、相互妥協磨合的過程中。

他甚至描寫其中東方式的美感:一對未婚男女經媒妁相聯,彼此又見不著面,難免生出許多遐想,每每聽見對方的名字,胸中有如鹿撞,直到新婚之夜揭了蓋頭……

從訂婚到結婚的15年間,胡適與江冬秀從未見過面,但有通信。順從、抗拒,遐想、疑慮、矛盾、隨緣,他在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裡徘徊,終因“不忍傷幾個人的心”,沒有推翻這門婚事他深深懂得舊式婚姻中女性的地位,1934年詩人梁宗岱與髮妻離婚事件中,他就始終站在女性一方他性格中積極的一面開始登場。他 要江冬秀放足,要她讀書識字並給自己回信,期待“他年閨房之中,有執經問字之地,有伉儷而兼師友之樂”。

但很快,他放棄了對江冬秀的文化要求。隨著閱人歷事,他認清了一件事:“女子能讀書識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書中之學問,紙上之學問,不過人品百行之一,吾見有能讀書作文而不能為良妻賢母者多矣。吾安敢妄為責備求全之念乎?”

對於江冬秀拙樸的家書,他持鼓勵態度。有一次,胡適在回信中道:“你這封信寫得很好,我念了幾段給錢端升、張子纓兩位聽,他們都說,"胡太太真能幹,又 有見識。 "你信上說,"請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有主張。你大遠的路,也管不來的。 "他們聽了都說,"這是很漂亮的白話信。 "”

唐德剛看到過江冬秀這類“最可愛最質樸”的手跡,說其中錯別字不少,措辭也常常不當。江勇振也看過一些,說儘管有錯字,但其實蠻通順的。無論如何,胡適性格中的“積極”和他的溫存,讓這些家書誕生並有了意義。

江冬秀不一般

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胡明的出生地離胡適家只有15米,是同
​​族本家。江冬秀是胡明父母的介紹人和證婚人。他說,江冬秀不一般,她雖是一個舊式女 子,但既不死板也不保守。北大那些年,各路愛慕者寫給胡適的信足有兩大箱,搬家時胡適要扔,江冬秀都保留下來。有一天,江冬秀整理信件時發現了北大女詩人 徐芳寫給胡適的“情書”。江冬秀寫信給胡適:“我算算有一個半月沒有寫信給你了。我有一件很不高興的事。我這兩個月來,拿不起筆來,不過你是知道我的脾氣,放不下話的。我這次理信件,裡面有幾封信,上面寫的人名是美的先生(Mr.Charming),此人是哪位妖怪?”胡適回信說:“謝謝你勸我的話。我可以對你說,那位徐小姐,我兩年多只寫過一封規勸她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

熱戀曹誠 英時,胡適動過離婚念頭,被江冬秀攜子赴死的警告給嚇醒了。江冬秀最戒備的情敵可能就是曹誠英,但她懂節制。胡適住院,有天江冬秀推門進去,看見曹誠英躺 在胡適身旁,她也只是“拉下臉來沒理你們”。胡適要為徐志摩和陸小曼主婚,她因猜忌陸小曼鬧過,但最終為要面子的丈夫留了面子。她知道韋蓮司的存在,但她 能夠容忍丈夫保有這位遙遠的“精神上的伴侶”。

胡適跟朋友講,我家裡的那些書,我太太是不會去看的,我那些哲學和思想,我太太也是不懂的(居留紐約期間,進步到看武俠小說的階段)。太太這邊說,胡適是跟死人打交道的(那些書的作者都已作古),家裡陰森森了無生氣。執經問字是不大可能了,但不等於沒有別的可能。

胡適在美國當大使期間,有一天穿上江冬秀寄來的衣服,發現口袋裡裝著7副象牙耳挖,他回信說:“只有冬秀才會想到這些。”

在紐約,江冬秀面對賊人大喝一聲GO的段子是唐德剛講開的。何炳棣則講了另一段在一次美好的午餐外加抽完一支煙的輕鬆情緒裡,胡適把領帶翻過來給他看一 個小秘密:領帶下端有一小拉鍊,內藏一張5元美鈔。胡適說,這是太太非常仔細的地方,即使真被人搶了,還有這5元可以搭一輛計程車平安回東城公寓。

不斷有人發掘出江冬秀抓大放小、粗中有細、仗義疏財、大氣豪邁的種種事蹟,特別是她對官場的厭惡和對丈夫“千萬不要做官”的勸誡,都被歸為“自有識見”。 1938年11月24日,胡適致江冬秀家信中說:“現在我出來做事,心裡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新六(注:族人)的信上說,我頗愧對老妻,這是真心的話。”

我總常念她,這是為什麼

一些知識分子前輩因為敬愛胡適,可惜他一朵鮮花插在一坨小腳牛糞上,總愛捕捉江冬秀村婦的一面。江勇振卻認為,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沒有念過多少書,卻有辦法讓丈夫知道她的心,他們兩個之間一定有著特殊的感情。

胡適曾作詩《病中得冬秀書》:



    病中得她書,不滿八行紙。全無要緊話,頗使我歡喜。
  我不認得她,她不認得我。我總常念她,這是為什麼?
  豈不因我們,分定常相親。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海外“土生子”,生不識故里。終有故鄉情,其理亦如此。
  豈不愛自由?此意無人曉。情願不自由,也就自由了。
  名分何以生情?良心而已,擔責而已。
  
1921年8月30日,胡適與高夢旦交流對自己婚姻的看法:“他說許多舊人都恭維我
​​不背舊婚約,是一件最可佩服的事!他說,他的敬重我,這也是一個條件。我問他,這一件事有什麼難能可貴之處?他說這是一件大犧牲。我說,我生平做的事,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更討便宜的了,有什麼大犧牲?……當初我並不曾準備什麼犧牲,我不過心裡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責備,必然比什麼痛苦都難受。其實我家庭並沒有什麼大過不去的地方。這已是佔便宜的,最佔便宜的,是社會上對於此事的過分讚許……我是不怕人罵的,我也不曾求人讚許,我不過行吾心之所安罷了……若此事可算犧牲,誰不肯犧牲呢?”

在公開場合,胡適很樂意扮演懼內的角色,也愛講世界各國怕老婆的笑話,這其實是一種“善待 婦人”的姿態,更是一種文化上的期待。知子莫如父,長子胡祖望曾對何炳棣說:“炳棣兄,請問哪一個洋洋得意向全世界宣揚傳統中國文化是一個怕老婆文化的人,會是真正怕老婆的呢?那真怕老婆的人,極力隱藏還來不及,怎敢公開宣揚呢?”

江冬秀一生愛好者,麻將也。在這方面,胡適也能適應並交流。 “中研院”現存十幾封家信中,有一封是已經做了爺爺的胡適跟老妻講麻將的

飯後那幾位太太要我把身上帶的二百元台幣拿出來“發餉”,要我打四圈牌。我打了四圈,居然一文不輸,也一文不贏。過了一天,小報上登出來,說胡適之打 牌,手氣好,和了一副“雙龍抱珠”。我就不知道什麼是“雙龍抱珠”,問起來才知道是你們叫做“大七對”!其實那晚上我並沒有那麼一回事。我先輸了,最末一 個莊,我連了三個莊,最後我自摸“五門齊”,把輸了的錢全收回了。

唐德剛曾說,這位福相的、愛打麻將的太太是中國傳統舊式婚姻中最後一位“福人”。這份福,有胡適的一半功勞。晚年胡適曾對秘書胡頌平說:“久而敬之這句話,也可以作夫婦相處的格言。所謂敬,就是尊重。尊重對方的人格,才有永久的幸福。”